年6月12日这天上午,美国总统尼克松走进白宫,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。
年的上半年,对一直为了越南战争泥淖焦头烂额的尼克松来说,似乎好消息接连不断。
首先是2月21日,他顺利访问关系中断20多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,他的名字将注定在世界历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。
紧接着在3月份,美国又成功遏制了北越大将武元甲几乎倾尽所有军力发动的“复活节攻势”,以杀伤10万人的战绩逼迫得意忘形的北越重新回到谈判桌上,美国反而出动各式战机上千架,对北越进行报复轰炸。
但是当他打开美国举足轻重的报纸《纽约时报》,看见一张头版照片,使得他大惊失色,立即打电话询问自己白宫办公厅主任,这张照片是否一张“伪照”。
因为这张照片,美国人在越战中扮演的屠夫角色被彻底披露出来。再多的军事胜利,也无法为美国涂脂抹粉,全美反战运动迎来了空前的高潮,导致美军不得不提前半年撤出越南。
这张改变历史的照片和它的主人公,后来被人们叫做“燃烧弹女孩”。
火从天降
年6月8日这天,年轻的越南裔美籍美联社随军记者黄功吾,正在和一群同事们处于一趟任务途中。
他们要拍摄的是,在西贡市北方30公里左右,一个叫做浪滂的小村庄附近,南北越军队的大战。
强大的南越地下党,是越共能够战胜美国扶持的南越政权最重要的因素之一,他们就潜伏在大城市周围广大的农村地带,和普通农民根本无法分辨。
南越空军驾驶着美国“空中袭击者”飞机,在天空中捕捉着像田鼠一样来去如风的北越兵,长久以来,这种把士兵和百姓仔细分开的艰巨任务一直折磨着他们的神经,将他们耐心耗尽。
经过当地一个高台教寺庙上空,飞行员看到庙里聚集着不少人。“这里面一定躲着不少共产党。”飞行员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判断,直接丢下了凝固汽油炸弹和白磷弹,寺庙瞬间起火。
敬业的美联社记者们立即纷纷架起相机,开始捕捉镜头。
黄功吾正站在宽阔的道路中间,只听伴随着纷纷嚷嚷的刺耳尖叫声,高台教寺庙中冲出一个又一个南越老百姓,沿着公路不顾一切地疯狂逃串。
“好烫!好烫!”黄功吾抬头一看,几个体力弱小的小孩子满脸惊恐地一边跑,一边回望身后凶神恶煞般的大兵。
正对着黄功吾喊“好烫”的,是一名小女孩,令人震惊的是,她全身上下一丝不挂,皮肤上有着明显的烧伤痕迹,显然,她为了活命,不得不在奔跑中舍弃了一个女孩所有的尊严。
幸运的是,边上的孩子没有挨到火焰,还能穿着衬衫赶路。
黄功吾本能反应一般,立刻按下快门,然后迅速开始对女孩和同伴们进行救治,用清水清洗她的伤口。
随后,他又为女孩拍摄了几张身上被烧掉的皮肤作为旁证,将惊恐万分医院救治。
黄功吾在照片洗出来之后,取名《火从天降》发往美联社。编辑看着这张实在“有伤风化”的照片,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好。
但是要论吸引眼球、刺激销量、直击人心,在这一批记者的所有作品之中,甚至是此前美联社所拍摄的所有越战照片之中,再也找不出能和这张照片相匹敌的。
思虑再三,编辑决定剪掉在镜头中出现的美国摄影师,将照片刊发在6月12日的报纸上。
发行当天,果然全美震动,北越政府也立即利用这张照片对美国的战争立场大肆攻击,尼克松几乎是寝食难安,不得不决策加快从南越撤军。
照片中的主人公小女孩叫做潘金淑,当年她只有9岁,那次躲在高台庙里的,就是她们一家。燃烧弹当场炸死了她的两个堂哥,照片中的其他小孩子也都是她的亲戚家属。
潘金淑回忆,当时她们几个小孩子藏在庙里就是为了躲开轰炸的,谁知她突然听到外面士兵一声大喊,身边落下四枚炸弹,寺庙顿时化为一片火海,让她几乎看不见身边任何人。
在往外冲的过程中,潘金淑的左袖蹭到火苗,立即烧了起来,她只好一边用右手把衣服全部撕掉,一边不顾一切地跟着兄弟姐妹们狂奔,正当她跑得精疲力竭时,正好遇到了拍照的黄功吾。从黄功吾手中喝了一口清水之后,潘金淑便一头栽倒,昏了过去。
经医院检查,潘金淑全身90%以上烧伤,医院大夫一度认为已经回天乏术。
不过潘金淑的生命力十分顽强,她成功熬过了长达14个月的住院治疗,和期间多达17次的大手术,竟然成功从鬼门关里爬了回来。
黄功吾没有忘记这个用自己悲惨的命运,将21岁的自己就送上普利策新闻大奖宝座的女孩,经常抽空前来探望她,两人结成了忘年至交。
远走海外
医院昏迷之中,名字就已经传遍了世界,这对宣传者来说,是千载难逢的良机。
年,北越攻破南越首都西贡,黄功吾撤回美国,潘金淑却受到了越南政府的特别照顾。
政府既给了她相对优厚的生活保障,同时也反复利用她的悲惨遭遇,当作在国际上反美反战的最好宣传工具。这种生活让潘金淑痛苦不堪。
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烧伤后的皮肤无法出汗,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她长年累月被当天的绝望回忆反复折磨,精神几乎崩溃到要自杀。
由于悲剧起源于那个高台教寺庙,她最后放弃了越南传统的高台教信仰,转成了一个基督徒。
当时的越南总理范文同非常关心潘金淑,多次通过公私途径对她慰问,两人最后结成了好朋友。
为了逃避越南国内实在太多的反战宣传工作,她通过范文同的帮助,成功申请到了于年前往古巴的留学名额。
后来的事实证明,范文同在这件事情上的决定非常草率,也让美国受到了一个在宣传劣势上翻盘的绝妙机会。
在古巴留学期间,潘金淑结识了裴辉全,两人很快坠入爱河,更重要的是,潘金淑又和黄幼吾见面了。
黄幼吾专程从美国赶来见潘金淑,两人见面除了叙旧还聊了什么,今天我们并不知道详情,但是从后面的发展来看,潘金淑显然非常向往黄幼吾在美国的生活。
年潘金淑与裴辉全结婚,他们将蜜月之旅的目的地选在了莫斯科,越南官方当然不便反对这样的安排。
这条飞往莫斯科的航班返回路线很特别,它不是经过比较近的亚洲航线直接飞往越南,而是要绕远路,从北美洲加油之后,绕太平洋飞回去。
而这正是潘金淑夫妇精心选择这条航班的原因。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我们中国人也见过不少。
当飞机返程到达加拿大纽芬兰与拉布拉多省甘德市加油的时候,潘金淑夫妇突然跑下飞机,申请“政治避难”,宣称在加拿大感受到了“自由”。
潘金淑夫妇此举对于被他们困扰了几十年的美国政府来说,无异于天上掉馅饼:
曾经在世界舆论场上把美国羞辱得体无完肤的“完美受害者”,如今不仅改信西方世界的基督教,甚至主动叛逃到“自由世界”,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洗刷掉自己一直背着的道义污点呢?
道德表演
美国在越战期间,地毯式轰炸、暗杀、大规模投毒破坏和惨烈的战斗层出不穷,杀死的越南军民估计在三百万以上,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平民百姓。
为此,美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世界媒体时不时口诛笔伐。潘金淑来到加拿大,便将这一切局势扭转了过来。
首先,作为最著名的越南受害者代表,再没有什么比来自潘金淑的“宽恕”更能洗刷美军的负罪感了。
这样的表演很快就安排好。年11月11日,在越战纪念碑前举行的美国退伍军人节典礼上,出现了一位万众瞩目的“大明星”——潘金淑。
在演说中她呼吁道,我们不能改变过去,但可以努力缔造和平的未来,这句话当然赢得满场喝彩。
然而当她结束演讲转过身的时候,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何时,冒出来一个牧师装扮的大胡子壮汉。
这个牧师名叫约翰·普拉莫,他告诉潘金淑,自己就是当年下令轰炸浪滂的人,后来因为良心上过不去,退役之后就转行当了牧师,他今天来,是要请求潘金淑的“原谅”。
普拉莫低头弯腰,满口重复着对不起,潘金淑能怎么办呢?自然是和他紧紧抱在一起,说一切都已经过去,自己原谅了普拉莫。
美国广播公司ABC立即制作了一则特别,新闻标题就是“金淑宽恕了当年下令轰炸的美国人”。既然受害者已经宽恕,美国人也就再也无需为“燃烧弹女孩”背上负罪感了。
等美国人拿到自己想要的“宽恕”之后,好戏就更离奇地展开:一名“实际了解攻击行动的人士”跳了出来,驳斥普拉莫自称下令轰炸的说法,而普拉莫随后也承认,他“并没有亲自下令发动”该次空袭,自己只是负责与南越协调作战的工作。
普拉莫的同僚“也愤愤不平”,认为他夸大了自己在攻击之中的重要性,并让美军遭受不公平的非难,因为“在当时当地所进行的战事,其实几乎完全是由南越军所执行。”——言下之意,潘金淑的遭遇,根本就不是美军的错。
普拉莫究竟有没有下令、是不是当时丢下燃烧弹的罪魁祸首,无论本人还是美军,都没有理由弄出如此乌龙,但不管怎么说,潘金淑至关重要的“宽恕”,却是实实在在说出去了。
万人能否宽恕
按照潘金淑所说,她出逃加拿大是为了过上“隐姓埋名、与世无争”的“自由生活”。但这样的愿望对于一个有着巨大宣传价值的名人来说,注定只是一个奢望。
年11月10日,潘金淑被任命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亲善大使,鉴于她童年的经历,她主要专注于救助世界各地受到战争灾害的儿童,为他们建造学校、医院、孤儿院。
潘金淑一家最后定居在加拿大的安大略省,4年,有鉴于她在儿童事业上的贡献,多伦多约克大学给了她一个荣誉法学博士学位,安大略省则发给她一个“最高荣誉勋章”。
从5年到年,她抛弃了在越南和古巴所学的医学专业,转而在加拿大开始攻读法律专业,最后取得了法律博士学位。
如今的潘金淑,已经是顶着一张典型的越南圆脸、衣着光鲜亮丽的西方大妈,在许多采访镜头面前,她以丝毫不介意的口吻,谈论着童年的痛苦经历。
这正是西方媒体们需要的,他们采访之中最爱提到的一个问题就是:“你如何从那段痛苦之中走出来?”
每当此时,潘金淑总会给出一个“完美”的回答:我在仇恨之中过了很久也无法解脱,最后靠着宽恕和爱,甚至爱敌人,才解脱童年的噩梦,重新得到宁静。
潘金淑也爱身上密布的烧伤,这些伤痕固然差点让她在9岁的时候夭折,但也为她后来在西方世界获取了常人难以祈望的交际资本。
今天的她,已经建立起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基金会,据称主要募款收入用于救助儿童。当然,这一切把坏事变成好事的神秘背后力量,便是她如今虔诚笃信的耶稣基督。
但不知潘金淑是否记得,当年驾着飞机轰炸自己祖国的美军士兵当中,也有不少基督徒。
在越战之中杀死万同胞的美军可以由她宽恕,而死在南联盟、叙利亚、阿富汗等地的普通百姓,又有谁来替他们宽恕?